你們第一次去那家餐廳就愛上了它塞著幾本老漫畫的書架。菜單上只有幾種簡餐的這件事你們也是滿意的。關於書架，你想起她買給你Erik Satie的CD，其實你只愛聽三首裸體舞的第一首，可是一張專輯有整整三十六首歌。你那台小小音響不能選歌，你只能連按二十幾次快轉才聽得到Gymnopédie No.1。你覺得快轉鍵很殘忍。快轉鍵的意思是，我不喜歡你的全部。
關於菜單，你想起她寫給你的信：「五歲時媽媽把我遺忘在松青超市。以為是那天在幼稚園任性了不乖被罰。我蹲下來沒有哭，原來表現不好就會被丟掉。妳要記得：不乖的話就沒有人要妳。兩個小時後媽媽想起來她還有個女兒不在屋裡，然後才把我要回來。她說她從沒有不要我。我沒有說，可是她從來沒有要我。」
是她邀你去那家餐廳的。在你和她分手的一個月後。你在想，她是不是總是喜歡和她相像的東西。你在想你們之所以分開，是不是因為你開始怕自己像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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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當然怕。
你記得當初公開關係的那個動態。你說你不想要公開但你沒有堅持。朋友都來按讚，這也沒什麼，只是當天稍晚你發現她對每一個按讚的你的朋友送出交友邀請，整整八十個。
你問她為什麼要這樣。她問你這樣又怎樣。
他們還不認識妳，只是因為按了什麼戀愛的讚妳就要把他們當朋友，這樣很奇怪啊。你說。
「他們給我們祝福欸。我想認識祝福我們的人啊。」
你幾個小時不和她說話，但還是必須送她回家。你在公寓大門前親她。
你後來才知道，你親了她，但是你沒有原諒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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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起之前，她常提到ㄒ。ㄒ是一個愛哭，易怒，容易起疑心而且記仇的女孩。偏偏ㄒ的男朋友G是她的好朋友。她和G偶爾偷偷出去吃飯，ㄒ偶爾發現幾次，然後朋友們會接到ㄒ的電話，聽ㄒ哭。
她告訴你她討厭ㄒ。她說她絕對不會像ㄒ一樣變成一個佔有慾這麼重的女朋友。她有天甚至皺著臉告訴你：「欸你知道嗎，G說過其實他喜歡我，可是他也喜歡ㄒ。G挑了ㄒ只是因為ㄒ長得比較好看。」
你喜歡她這一點。你討厭假裝自己喜歡每一個人的那種人。你喜歡她誠實的惡劣。
公開交往的一個禮拜之後，好朋友們一起吃飯。你驚訝地發現ㄒ和她離開店裡的時候手牽著手，她們道別的時候甚至互相擁抱。
獨處的時候你忍不住問，欸，妳不是很討厭ㄒ嗎，剛剛怎麼像閨蜜一樣。
「我不討厭ㄒ了，因為跟你在一起之後，她就不在意我跟G出去吃飯什麼的了。」
原來如此，你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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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終於打電話給你哭的那次，是你和學妹去Legacy聽魏如萱。事前你問她，可以嗎？她說好。她總是說好。
聽完演唱會回家，你卻發現她發了一個動態，幽幽地說「他和學妹一起出門了」。底下是那些平常根本不熟的朋友留言，其中一個平常和你要好的學弟甚至丟下一個句子：「我了解妳的感受=( 」
你生了氣。幾天沒和她聯絡。
你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打給別人哭，像ㄒ那樣。
電話裡，她說你怎麼不懂。「我是答應你了沒錯啊，可是女朋友本來就是這樣，答應你了可是還是會這樣啊。」
妳不是說，妳絕對不會變得和ㄒ一樣嗎？你問。
「那是以前，現在不一樣了。」她說。
然後是那場電影。你和三個同學一起約著，他們問她要不要一起來。你記得她每個禮拜都會回家一趟，就這樣回答。半小時後她卻打電話來大吼。
「我剛剛遇到阿J他們。他們說你們要去看電影。」
嗯，對啊，怎麼了？
「他們說你說我會不在家，所以沒有約我。」
對啊，妳這禮拜沒有要回家嗎？
「你怎麼這樣子⋯⋯你是不是因為不想要我去才這樣說⋯⋯」她語無倫次，在話筒另一邊大哭。你聽得到路上經過的車聲。你從沒發現原來輪胎壓過地面的聲音裡有一種恨意。
你掛上電話。一個小時後提了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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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常常在朋友的臉書上看到她和你的朋友的合照。那些當初她送出交友邀請的你的朋友。她跳過了你，和她們變得要好，而她們也跳過你接納了她。她們甚至對她比對你還要好。
原來如此，你心想。原來一直以來，你都被當成過程。
她約你去那家餐廳的時候，你立刻就答應了。你覺得只是一頓飯。你覺得，反正現在你們已經不會傷害彼此了。
菜很快就上來，你一邊吃，一邊翻書架上的《半生緣》。你覺得這樣很好，她卻問你，你為什麼都不跟她說話。
吃飯，看小說，你覺得不用說話也很舒適。你這樣告訴她。
她告訴你，ㄒ又和她決裂了。「自從和你分手以後，又不能和G出去吃飯了，ㄒ又開始在那邊說我壞話。」
你笑了笑。她總是能那麼溫柔地出賣你。
那次之後，你決定再也不答應她的邀請。你發現你們之間的諾言，每一個諾言，都會因為你們的相遇而毀壞。你不想再失約。你發現維持和她的約定最好的方式，是再也不要和她一起相信約定。
你們之間，壞掉的不是諾言，也不是說出諾言的那一方。
你決定什麼也不說了。因為壞掉的永遠是聽了諾言的那一方。
你終究有和她相似的地方。你們都是那種聽了諾言之後，就會壞掉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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